一更


  勇勤公府,  鹏春的夫人爱新觉罗氏正紧锣密鼓的为爱女准备出嫁事宜。

  太子婚期延后,延后到几时,如今尚未可知,  而女儿宝音同三阿哥的婚期,上面到现在也没说要延期的意思,既然上头还没发话,  那家里自然要准备着。

  作为宗女,父亲是巽亲王,祖父是礼亲王,她从前听过的皇家不讲究的事情多了,  寻常百姓之家弟弟一般不能越过兄长娶妻,  但在皇家,什么规矩都不算规矩。

  爱新觉罗氏看着女儿的嫁妆单子,  这里头内务府的东西只占了一小部分,更多的是自家准备的,亲戚和族中长辈给的添妆。

  大福晋嫁进紫禁城时,当时的嫁妆是一百二十八抬,  除太子妃外,剩下的皇子福晋按理嫁妆的规格是不能超过大福晋的。

  因此宝音明面上的嫁妆也只能有一百二十八抬,  多出来的那些,  若是放到她给女儿在京郊准备的那几个庄子上,  未免远了些,倒不如专门在内城置办一处宅院,  专门来置放这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嫁妆。

  爱新觉罗氏在嫁妆单子上勾勾画画,  哪些是要带到宫里去的,  哪些又是要留在宫外置放起来的,  一百二十八抬实在少了些,  光是亲戚们给的添妆,便不止一百二十八抬。

  爱新觉罗氏自己是宗女,亲哥哥是奉恩将军,几位还在世的叔父,不是亲王郡王,便是辅国公。

  往上数,国公爷鹏春的祖母还是一位正儿八经的郡主,曾祖母身份更为显赫,乃是固伦端庄公主,□□的嫡长女。

  显贵的亲戚一堆,光是添妆就不少。

  爱新觉罗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,自己女儿出嫁,嫁的还是皇阿哥,无论是公中的东西,还是自己嫁妆里的物件,她是能给女儿拿多少便拿多少。

  光是在京城的铺子,她就给女儿准备了十二个,在京郊准备了一个温泉庄子和两个农庄,这三个庄子位置好,但面积都不算大,大的庄子在江南,一个便能顶京郊的这三个,这样的庄子她给女儿备了四个。

  可嫁妆准备的再是丰厚,爱新觉罗氏这颗心也仍旧不安稳。

  正白旗的董鄂氏出了位祸国殃民的妖妃,使得先帝兄夺弟妻,孝献皇后,也就是董鄂妃,名声都臭大街了,不只影响了本族的女子,连她们这一族只因为同样姓董鄂便也跟着遭了连累。

  民间百姓,甚至是一些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底层小官,根本分不清楚八旗,不管是正白旗的,还是正红旗的,一听‘董鄂’便会直接联想到大名鼎鼎的董鄂妃。

  董鄂妃温柔娴静,好诗文,精书法,为了使本族女子与正白旗所出的董鄂妃有所区别,在教养女儿时,都是反其道而行之,比如她的宝音。

  宝音虽在京城长大,可却是自幼随父兄学习骑射,虽然念了书,可念的却不是诗文,也不是女训女则,那是汉人教导女子的方式,谁不知道董鄂妃喜汉族文化,虽是满族,但人却犹如江南闺阁中养出来的女子一般。

  宝音念的是兵书,没碰过女红,也没特意练过书法,更不会弹琴,写诗作词就更不可能了。

  如此的确有别于孝献皇后,宝音若是不嫁皇家,嫁到其他任何人家,府上都能为女儿撑腰,绝不会让夫婿做出宠妾灭妻之事。

  但宝音不只嫁进了皇家,嫁的还是风头正盛的三阿哥,勇勤公府无论如何也是管不到三阿哥头上的。

  三阿哥允文允武,所写的文章多次被皇上夸赞,可自家女儿却是个上马射箭下马读兵书的。

  赐婚的圣旨下来后,府上请了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,请了女先生指点研读诗文,还请了专门的琴师教导。

  一年半的时间,宝音会绣花了,也只会绣朵歪歪扭扭的花;会背诗了,可若是作诗就全是大白话;会弹琴了,只会那么一首曲子,还不好听。

  就这情况,她能不多给女儿备些嫁妆吗,有银子至少不受宠也不会亏了吃喝,不会短了人用。

  爱新觉罗氏现在就后悔当初不该那般教养女儿,不该信了自家老爷的鬼话,如今女儿这还没嫁呢,她就已经在为女儿失宠做准备了。

  “嫁进去后,在没有儿子之前,凡事都要顺着三阿哥,他想抬举谁,你都别拦着,甚至还要跟着抬举,只有顺着阿哥的心意,你才有机会怀上孩子。”爱新觉罗是细细嘱咐女儿

  而有了孩子,作为嫡福晋就有保障了,不得宠也无妨,最怕是无宠也无子。

  董鄂·宝音来回揉弄着手中的帕子,这话额娘都说好多遍了,就是让她顺着阿哥、哄着阿哥,趁年轻早点怀孕生个儿子呗。

  可哪有那么容易,额娘生了她五年后才怀上弟弟,大福晋如今都生俩闺女了,不也还没个儿子傍身。

  而且,她怎么就那么没脸没皮,需要求着三阿哥睡她。

  对额娘这些话,宝音是左耳进右耳出,她绝不会做那等自轻自贱之事,等入了紫禁城,她一切都照规矩办,为三阿哥管好后院,三阿哥也当给她应有的尊重,孩子是缘分不用强求,得宠不得宠的就更不必强求了。

  和董鄂家不同,婚期被延后的瓜尔佳府上之前便将一切都准备好了,可越是如此,便越是尴尬。

  族人亲朋都已经为自家姑娘添过妆了,便是附近的百姓也都知道府上出了一位太子妃,可如今婚期不只是延后,关键是延后到何时,至今也没个信儿传来。

  二姑娘只能待嫁闺中,可关键是他们家的二小子也是被赐了婚的,婚期就定在十月,原本他们家是要六月嫁女、十月娶亲的,可如今女儿婚期延后,那儿子呢?

  但凡是有个明确的日期,他们都能去跟亲家商量,可如今皇上就像是忘了这一茬一样,根本不提皇太子大婚改到哪一日,这让他们如何是好。

  如今朝堂上也不太平,不是上折子问这事儿的时候。

  原本极有优势的乌兰布通之战,都以为可以将噶尔丹一举拿下,可结果却是让噶尔丹率兵逃了出去,逃出去还不算,裕亲王还误信了噶尔丹的缓兵之计,以至于下令不予阻击,任由噶尔丹跑回老家。

  此战消耗极大,连万岁爷的舅舅佟国纲都战死沙场,而看当时的战况,原本大清是可以生擒或处死噶尔丹,彻底绝了这个祸患的,结果只是重创噶尔丹的部队,却让他本人带领残部逃走了。

  对于大清而言,此仗是赢了,却也又是败了。

  皇上大发雷霆,主将裕亲王和恭亲王都被罢免了议政之权,并且罚俸一年,裕亲王还被撤去了三佐领。

  朝堂上如今是风声鹤唳,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接连被皇上斥责,索额图都未能幸免,一个个生怕惹着皇上,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太子的婚期,内务府和礼部却是依着规矩在筹办三阿哥的婚事。

  前朝不好过,后宫绝大多数人也跟着受影响,高位妃嫔们却并非如此。

  位分高,那基本上都是熬出来的,没有一个是年轻的小姑娘,不争皇上的宠爱了,也就不会受皇上脾气的影响,能影响她们的现在不是丈夫,而是儿子。

  惠妃失落就是因为儿子,大阿哥第一次出征,被皇上提拔为副将,本是去赚军功的,结果反而惹了一身的腥。

  旁人可就没有跟着去打仗的儿子了,自然也就犯不着跟着惠妃伤心。

  荣妃操心儿子的婚事,亲自和内务府的人商量流程和规制,有些地方参考大阿哥的婚礼,有些地方也是有修改余地的。

  皇贵妃帮着张罗,顺便也跟着取取经,毕竟明年轮到她的小四了。

  五阿哥虽然还未被赐婚,可排行在这儿放着呢,宜妃过来观摩学习也是可以理解的,宜妃来了,作为好姐妹,钮钴禄贵妃能不跟着来吗。

  儿子们都搬到阿哥所去了,娘娘们既不用争宠了,也不用照顾孩子,自然会觉得无聊,四个人刚好凑一桌叶子牌。

  儿子大婚前的这一个月,荣妃早上起来便去打扫佛堂,把儿子昨日送来的两页佛经供上,再点上三炷香,才回去用早膳,上午和内务府的人讨论婚礼,下午和姐妹们、女儿一块打打叶子牌、    踢踢毽子、跳跳绳,若非场地不够大,踢个蹴鞠也是好的。

  九月初七,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自勇勤公府抬到阿哥所,空了许久的后院,终于迎来了女主人的物件,胤祉也终于有了马上要成婚的真实感。

  可等到正式成婚那天,这真实感反倒没了。

  接亲之前,胤祉分别去了一趟慈宁宫、乾清宫和坤宁宫,给皇玛嬷、皇阿玛和皇阿玛故去的两位皇后行三跪九叩之礼,然后到钟粹宫,给额娘行二跪六叩之礼。

  这些都跪完了,再去岳父府上接新娘,据他了解,新娘子出嫁时也如他出宫这般,要对长辈行几次三跪九叩之礼,好在国公府不会像紫禁城那样大,光是来回奔波就要花上大半个时辰,成婚绝对是个体力活。

  等到了岳父府上,于胤祉而言,需要行的礼节就简单多了,只需要弯腰抱拳一拜即可,对着岳丈大人一拜,岳丈大人回他三拜,对着岳母大人一拜,岳母大人再回他三拜。

  胤祉这个便宜女婿做的,实在轻松。

  另一头,宝音半夜就被折腾起来了,盘发加上脸上的妆容就花了一个多时辰,为了避免尴尬,从子时起,一滴水都不能喝,饭菜就更不是不能用了,在坐上花轿前,只吃了两个鸡蛋果腹。

  大红盖头遮在眼前,宝音只能想象握着红绸子另一端的三阿哥脸上是什么表情。

  三阿哥不曾见过她,但她却是见过三阿哥的,就在一个月前,她站在自家银楼的三楼,而三阿哥骑马跟在皇上右边,皇上与太子都脸上带笑,温和可亲,唯独三阿哥板着一张脸,瞧着像是个端方重规矩的。

  也不知道娶亲之日,三阿哥是不是还会板着一张脸,待会儿把灌酒的人全都吓退。

  拜天地时,新娘子的思绪都已经飘到接下来的宴席上了,新郎官心也不在这儿,这样的打扮,这样的礼节,这样的风俗,总给他一种在过家家的感觉,又或者用个现代时髦点的话来说就是cosplay,反倒没有成婚的真实感。

  这种不真实感在掀开新娘子盖头时达到了顶峰。

  一个脸白的像鬼一样的……小姑娘,虽然嘴上擦着厚厚的胭脂,头上戴着厚重的冠子,可脸上的婴儿肥都尚未退去,一双圆圆的眼睛更显年纪小,比他想象中还要小。

  他以为自己娶的是个‘高中生’,掀开盖头一看,发现也就是‘初中生’的样子。

  小屁孩儿还是少喝酒,尽管酒水度数不高,胤祉还是只给自己的杯子倒了一半的酒,给小福晋那杯倒了个杯子底,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饮下这杯合卺酒。

  “我去外面招待客人,你先行洗漱,把妆容和冠子都卸了,青玉姑姑待会儿让人送膳食来,我自幼便蒙她照顾,她就如同我的姨母一般,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同姑姑讲。”胤祉温声交代道。

  小姑娘刚来这儿,除了一个陪嫁嬷嬷和两个丫鬟外,全是生人生地,他不多嘱咐这么一句,小姑娘可别因为太老实就这么顶着一头的冠子钗环在这儿等他。

  宝音点了点头,冠子上的金色流苏来回相撞发出一阵脆响声,忙道:“好,知道了……妾身知道了。”

  胤祉一边大步往外走,一边用手挡住上扬的唇角,小孩子家家的,见鬼的妾身。

  正房有个还未褪去婴儿肥的福晋,外面则是有一群自告奋勇要给他挡酒的弟弟们,老四、老五也就算了,剩下这群小鬼跟着起什么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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