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


  从上书房结业后,  胤祉便不怎么喜欢过年了,过年在他这就意味着要不停的跪呀跪,且不说膝盖能不能受得住,  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恐怕都没有办法适应这么繁琐的礼仪。

  宝音这还是头一次在宫里头过年,不过装备却是很齐全,特意在膝盖处加厚的棉裤,  膝下温热的蒲团,回去后还要用艾草生姜包泡脚,这些都是胤祉往年总结出来的拜年经验,不过如今差不多都已经在宫里头传开了。

  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这两天,  整个北五所一到晚上便凝漫着一股浓浓的生姜艾草味,  到了大年初二,该上朝的上朝,  该上学的上学,新的一年便又开始了。

  大朝会上,康熙再提节俭之事,要求官员们厉行节俭,  还让大学士们将明代宫中的开支列出来,与如今宫中的开支做对比。

  这个简单,  数据都是现成的,  户部和工部皆有存档。

  明代光禄寺每年用木柴两千多万斤,  用炭一千两百多万斤,但如今光禄寺用柴仅七百万斤,  每年的用炭量也只有百余万斤。

  明代后宫所用的床帐、花毯每年要花去将近三万两,  如今后宫里头这些却是不用的。

  明晃晃的数据摆在眼前,  皇上都以身作则倡导节俭了,  以此来要求官员们也合情合理。

  这并非是皇上第一次提倡节俭,  只是这一次皇上刚刚开了个口子,以皇家为例立了个模范,紧跟着便有御史出来打脸。

  弹劾三阿哥奢靡无度,在皇庄上用昂贵的玻璃建起数百间房子,更是弹劾三阿哥在户部有中饱私囊的嫌疑,否则何以有如此巨资支撑奢靡生活。

  本朝曾经禁止风闻言事,即便是御史弹劾朝臣,也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可,这让许多御史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不敢轻易弹劾,这也让许多官员变得有恃无恐起来。

  这几年政务稳定,康熙早已下令恢复风闻政策,让言官放开口,他这个做皇帝的才能听到更多的声音,广开言路更有利于揪出朝堂上的贪官奸臣。

  只是弹劾当朝皇阿哥,且弹劾内容中的后一项,御史本人并无证据,在仅有猜测的情况下便敢在大朝会上弹劾,这绝对是自恢复风闻政策以来的头一次。

  康熙对老三鼓捣的那些东西,不说一清二楚,但也都能知道个大概,可别忘了,那皇庄还是他赏给老三的,老三这两年送的年礼里都有盆栽和新鲜果子,看上去也没有要瞒他的意思。

  如果是从西洋商行购买,那玻璃的价格的确昂贵,可若是从自己作坊里生产出来的,那便另当别论了。

  不过,知道内情的康熙并不表态,反而让老三自辩。

  因为守岁作息还没有调整过来正有些犯困的胤祉:“……”

  他不就是建几个暖房种菜种花吗,又不是给自己建了处享受的宫殿,种地的事儿,也能叫奢靡无度?真是闻所未闻。

  “儿臣确实在皇阿玛赏的庄子上建了玻璃房,但不是给人住的,而是种菜种花用的暖房,不知道刘御史有没有亲自去庄子上看过,本皇子那里面种的大都是蔬菜,放眼望去基本全都是绿油油的。”

  “冬日青菜价贵,高过肉价,儿臣便想着在庄子里种些蔬菜出来,既可以缓解京城青菜短缺的现状,也可以小小的赚一笔银子,用以养活庄子上的农户,哪知道仅仅种些蔬菜便是奢靡无度了。”

  他这可实在冤枉的紧,不用玻璃作坊的残次品搭建暖房,难不成要像别家的暖房一样,仅靠炭火来维持暖房的温度,那才真真是奢靡呢。

  刘御史站出来道:“玻璃房子是何用途不重要,重要的是如此多的玻璃从何而来,殿下哪来的银钱买这么多玻璃?”

  是收受了贿赂?还是截留了从户部分拨出来的银两?

  总不能是西洋人与三皇子一见如故,送了这么多价值不菲的玻璃吧。

  胤祉定定的看了看刘御史,他这是又招谁惹谁了,可别说刘御史是出于正义才弹劾的他,没凭没据的直接在大朝会上上奏,而不是走正常的流程将折子上交,经内阁转到皇阿玛手中,再由皇阿玛决定是否要把折子拿到大朝会上来讨论。

  胤祉想想在宫宴上被大臣们围着敬酒的待遇,哪里还能猜不出原因来,只是不知道刘御史背后站着的人是谁,大哥,太子?又或者是想向国库借钱但申请书被驳回的人?

  不是胤祉要恶意揣摩他的两个哥哥,而是最后一种可能性的确最小,毕竟每个官员最多每年只能向户部借二百两银子,为了二百两银子得罪一个皇阿哥,这实在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,这世上有几个傻子,更何况还是当官的。

  “刘御史觉得玻璃价值不菲,但那不过是我随意便能让人鼓捣出来的玩意儿,自家产的不值什么钱。”

  胤祉略作停顿,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眼刘御史,然后才道,“儿臣身在户部,每日看着银子进进出出,也难怪会被刘御史怀疑,儿臣愿意接受调查,若拿了一枚不该拿的铜钱,便任由处置,且请离开户部。”

  “不过,儿臣认为刘御史之所以会怀疑儿臣,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财政情况不够透明,户部拨下去的银两用到何处了、怎么用的,很多人都不清楚,包括我们户部自己也不能掌握全部的情况。”

  “为了避免贪污,避免像儿臣这样的人借助职务中饱私囊,儿臣建议将财务情况透明化,比如我们户部,每个月会把所有的拨款情况贴在衙门口明示,也包括户部衙门所使用的各项经费和财务,冬日用的炭、夏日用的冰,每个月消耗的纸张和笔墨、耗损的桌椅板凳茶壶茶盏、每月的茶叶木柴……这些都要进行公示。”

  “当然余下的衙门也要如此,要将使用的各项经费和财务列出来,户部的每一项拨银之后都会进行后续的核对,确保每一两银子都落在实处。”

  来啊,互相伤害啊。

  胤祉是没什么好怕的,他所在的户部也没什么好怕的,他都在户部待三年了,大的蛀虫被他踢走了,小的蛀虫也不敢伸手,真查起来才好呢,也省得再有人以为他们户部守着银子手里头就一定不干净。

 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,朝堂上没有人会把三阿哥当兔子,可今日才知道,这不只是个猛兽,还是个疯了的猛兽,一言不合就要拖着大家伙一起去死。

  财务全部透明化,这不是要逼死大家是什么。

  大清不是没有纯粹彻底的清官,只是那样的顽固才几个,官场自有官场的一套规则,众人都拿你不拿,顶头上司都拿你不拿,这官还能不能做了。

  更何况那俸禄实在是太低,当官的哪一个不是要养家糊口,商人都要纳几个妾养几个瘦马,当官的也不能差太多吧。

  “臣以为不妥,如此将耗费大量的人力,势必会干扰朝廷正常的运行。”

  “臣也以为不妥,将各项费用张榜明示,百姓未必能理解,若是引得百姓生起对朝廷的怨怼之心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”

  “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,三阿哥即便是不满刘御史弹劾,也不该拿国事开玩笑。”

  ……

  康熙示意梁九功让众臣停下来,乱糟糟的,往日文质彬彬的大臣们如今和在街头叫嚷的摊贩有什么区别。

  不过老三的想法是好,但不切实际,根本不能拿来用。

  “都先听听三阿哥是怎么说的?”康熙慢条斯理的道,“老三你也听见了,大臣们都不同意,你也说说?”

  胤祉低着头,大檐帽下的嘴角撇了撇,从自己身上割肉当然不愿意了,他能理解皇阿玛一切求稳的心态,只是有些事情不下几个重药是不行的。

  如今就全面推广是不可能的,那不如先从户部开始。

  “儿臣对刘御史并无不满,相反儿臣还很感激刘御史提醒了儿臣,刚刚诸位大人们说的也有道理,此事干系巨大,的确不能贸然行事,那不如把户部作为试点,一切由户部做起,儿臣与户部的诸位同仁愿意做这个先行者,只是如此一来的确要耗费一些人力,还希望皇阿玛允许户部再多招些小吏进来。”

  新来的小吏比新来的官员好用,听话不说,背景也简单,白纸一张,更容易培训。

  不只是众大臣,这下连康熙都有些惊讶了:“户部的其他人可有意见?”

  户部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只有四位——两个尚书和两个侍郎。

  这四人有满族,也有汉族,有头发斑白的老人,也有正值壮年之人,此时却都纷纷站出来,连一丝犹豫都没有。

  “臣等并无意见,三阿哥可代表臣等。”

  上方的太子闭了闭眼睛,三弟对户部的掌控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,那兵部和工部呢,一个是老大待的地方,一个是老四待的地方,也如老三这般完全掌控了吗,皇阿玛把兄弟们放到六部去历练,为的便是如此吗。

  朝堂上鸦雀无声,户部的几个人还保持着跪在地上上奏的姿势,过了良久,康熙才道:“由宗人府和刑部彻查三阿哥在户部是否有贪污受贿、中饱私囊,自下个月开始,将户部作为财务透明化的试点,户部再增加两个员外郎、两个主事和五十个小吏名额。”

  让老三在户部扑腾扑腾也好,左右有他在上面看着,万一事态不对,他也能出手压下来,若是如此能少些贪官污吏,那就不算白费功夫。

  朝臣们虽有不满,可这头一刀先扎的是户部,日后成效如何还不好说呢,也就不急着反对了。

  大阿哥也满意了,虽然没有把老三踢出户部,可若是户部的财政将来真像老三说的那么透明,那老三继续待在户部到也无妨,反正老三也不能用户部的银钱来收买人心了。

  更何况就老三今天搞这么一出,朝臣哪个还敢跟着老三,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敢提财政透明化,这要是一朝得了大权,那还了得。

  刘御史此时却是如丧考批,三阿哥嘴上说着对他并无不满,可看看这事儿做的,这像是没有不满的样子吗,他这下是把三阿哥得罪狠了,一个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的皇阿哥,对别人下手那还能轻得了。

  细算起来三阿哥到户部也有三年了,敢这么在朝堂上要求彻查,要么是破罐子破摔,要么就是绝对清白,三年的时间里都没拿过一个铜板的赃款。

  可瞧瞧三阿哥那胸有成竹的样子,就知道绝对是后者。

  他的明相哟,真是老糊涂了,对谁下手不好,偏偏要对着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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