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上课
“曲师叔这是作何？只是浮洛春禾店里一个推石磨的，师叔您老人家也有兴趣？”
北堂羿三步并做两步走，来到曲一白面前俯首问道。
整个浮山连带下院西峰莫虚堂在内的四大尊师中，除了掌门老夫子之外只有眼前这位曲一白曲师叔能让北堂羿俯首。
曲一白手握一根粗细一致光溜溜红木拐杖，“龙头”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展翅欲飞的朱雀鸟。他比老夫子还年长些，师叔祖飞升后他便是浮山最年长的剑师。
山希望着曲一白头发上扎着长长的赤色流苏搭在他骨瘦如柴的背上。山希心中解暗自纳闷道“怎么会有人把流苏戴在头上呢？！”。
他并不知道，南涧五色主赤。按理南涧无论是尊师还是刚入门的弟子，都该身着赤袍。
曲一白认为赤袍过于“招摇”，山间行走太过显眼。
所以自他升任南涧尊师后经掌门同意，南涧所有弟子改赤袍未流苏，剑柄也都改为红木。
……
甘溪宫下，山道上，南涧尊师挡住了一个推石磨少年的去路。
这在整个浮山也算得上是新闻。
耀莱阁前洗剑的南涧弟子纷纷收了剑。
洗剑何其枯燥乏味，这些刚入内门的谁会错过这难得一遇的新鲜事儿呢？
曲一白苍老的声音犹如长安荐福寺里黄昏的暮鼓铿锵有力，他盯着面无表情的雨生攥紧手中的红木拐杖望着雨生说道：
“羿儿啊！你休要糊师叔。骗得了别人，还能骗得我曲一白？”
“呵呵，弟子哪敢？你要试试手弟子不敢拦，只是掌门之命在身误了时辰，弟子回去不好交待。”
“怕什么，他老夫子他还能吃了你不成，有师叔在。”
雨生见曲一白双手握紧红木拐杖抡起就要向自己老门砸去，拐杖掀起的风将他背上的流苏吹了起来。
此时连成日静如止水的山希都替他捏了一把汗，雨生眼睛眨都没眨一下。
耀莱阁前的南涧弟子一个个攥紧了拳头，有的和山希一样替初来乍到的雨生担心，更多的则是希望尊师一拐杖将这个不知死活的懒蛋砸死。
“瞧他那样，躲都懒得躲。这样的人连活在这世上的资格都没有，还想成为浮山弟子。”
“我呸，这样的人我见一次打一次。”
不知为何这些刚入门的浮山弟子一见到雨生就恨不得要他倒霉，甚至是死。
其实也正常，若说无忧宗留存世间唯一的法脉直上北崖叫人也能心服口服。
可他一块废柴，凭什么面山北老夫子出手相救，凭什么什么都没有便可以去那浮山弟子梦寐以求的地方。
然而，红木拐杖上的龙头“朱雀鸟”，只停在距离雨生脑袋一指处。
随着雨生腾起的头发缓缓落下，曲一白收起拐杖笑道：
“心性稳，不惧生死，算不上上上道种，勤加修持也辱没不了山门。”
浮山弟子八百，能在曲师叔杖下不动神色者，或许再找到第二个。
离开南涧时，山希发现雨生的手还在微微颤抖。
他不缺勇气，但也不傻，曲一白手中的拐杖就连老夫子也不敢轻视，雨生又有何能耐接住……
……
浮山北麓，在一个不起眼的崖坪的南端，坐落着玄虚阁。
玄虚阁建于太祖二年，由浮山开山祖师所建。距今，已有一千多年。
它和主峰上的云霄阁同是浮山年代最久远的建筑。玄虚阁没有云霄阁高大，却是浮山上最为险峻的阁楼。
玄虚依山而建，由东、西两个阁楼组成。
两阁间，有一条长约四丈的铁索桥连接。
东阁西壁，以及整个西阁都完全悬于半空。
悬空处，得由十二根长短不等的玄铁立柱支撑着。最长的玄铁立柱达七丈之高，最短的也有十二尺左右。
懂得其中门道的人，会晓得，那根根玄铁立柱是严格地按照周天星斗之序排列，每一根立柱都代表一个宫位。
不止是北崖弟子，浮山所有的弟子们都对此跃跃欲试，然而，只有那寥寥无几的修道人方能历经重重考验，更上层楼，成为慧根朴厚、道心平稳、入第一境地“知敬”的觉者。
这样的人，方有资格入住玄铁十二宫“洗髓”。
自老夫子继掌门之位之后，玄铁十二宫已有六十年无人进入了。
玄虚阁前的崖坪是一块完整的青石。
青石只有一面靠山，其余三面皆是万丈悬崖。崖坪终年受寒风肆虐，故而，玄虚阁前那两株百年劲松的树枝纷纷向西。
……
北崖，刚入浮山的弟子们都在此修习。
“来了，来了……已过了干溪……”
人群中，不知是谁第一个望向山道。
山道很窄的一侧是峭壁，另一侧是悬崖，只允许一人通过。此时，北堂羿只能将青牛收入小木匣中，他选择和雨生、山希一起徒步。
崖坪上的弟子和耀莱阁前的南涧弟子一样，虽说都是经由掌门亲自于千万人中层层选拔出来，后又经宗师点头应允，才得以来此面山，都是地地道道的绝优上材……
然而，他们那点“能事”依然不能通过神识探视到山希的慧根深浅，注意力也自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，弟子们的视线自然纷纷落到最后面那个慵懒的家伙身上。
“不会是他吧？”一名女弟子惊叹道。
“有什么不好吗？他看起来很白净。”
“虽然看起来很懒，倒也有些气度，只不定是长安城哪家名门公子呢。”
“什么公子啊？据我所知，不过是城南一个火锅店推石磨的。”
“前面那个小的，倒是招惹喜欢，那包子脸，我真想过去捏捏。”说这话的那名少女忍不住伸手，隔空做了个捏将起来的动作。
……
“师姐，你帮我看看，论功力强，到底是走在前面的那位，还是后面那个？”北崖弟子中年龄最小的梅杏儿问道。
赵一薏，不过十岁的样子，与堂姐赵元莯一前一后入山，却是被公认的、最有望成为六十年来入玄铁十二宫洗髓的弟子。
此时，她正单腿屈膝坐在崖坪上的一块巨石上，目光落在眼前半尺之内游走的微尘上。
观察天地间随处可见的悬浮微尘，是赵一薏闲暇最喜欢做的事情。她从不浪费自己的时间，即便是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也不例外。
本来，她对山道上的景色并不感兴趣，只因梅杏儿问起，也就随便看了一眼。
“这娃娃年纪倒小，道种却不在自己之下。”
无疑，山道上少见的风景没有让这个最被掌门看好的女弟子失望。
突然，她放下撑着下颚的手，坐起身来。
赵一薏这一反应让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，大家的视线都从山道上收回，落在了赵一薏身上，此时，只有她自己没有注意到十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。
“这双眼睛？！”
赵一薏宛若柳叶的双眉紧皱起来，煞是好看。
此时，雨生仿佛感知到了上头的崖坪上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，也有意无意地抬头望了一眼崖坪。
他看到的是一双竹叶般清澈有力的眸子，虽然，隔着还是那么远……
若说在哪见过，似乎显得有些俗气，但是，雨生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形容此刻的心情。
四目相对，也不过仅短短半吸的功夫。雨生觉得那上面的人比初见山希、段陵等人时感觉要更亲和，也更让人难以忘却。
赵一薏仿佛触电一般收回目光，心中念道：
“世间竟有这般炽热干净的少年，可惜了！这样的好身段，偏偏是个比北堂羿还慵懒的家伙。不知这位掌门师叔肯出手相救的少年到底道心稳是不稳？”
滚烫着脸，拧回头，直看见众人正呆呆望着自己，她有些挂不住脸，低了头。
“你们还不赶紧站好喽，恩师马上就要来。”赵一薏突然重新仰起头，大声冲众人喊道。
此时，那崖坪上的少年少女弟子均一身黑色长袍，黑色布条束发，唯独赵一薏身穿紫色长衫，紫带飘飘。
……
但凡承愿入了浮山的少年，都自是一心向往那玄妙门。
赵一薏自然也不例外。
此刻，她早已站在队伍的最前列，恭恭敬敬地等待恩师的到来。
崖坪上，变得异常安静。除了无休止的寒风呼啸着，再寻不见任何声响。
以为青衣中年男子随一道剑光、犹如一枚叶子般缓缓落在崖坪上，落地时弟子们清楚地可以看到尊师薛央脚下的碎石向四周挤开，然而，却没听到任何响动。
上了崖坪，寒风拂过山希滚圆的脸蛋。拉风的感觉稍纵即逝。
很久很久以前，这类似的寒风一“击”曾让心思迟缓的山希激情万丈。
在年轻的薛央和众弟子眼光的检阅下，雨生和山希在最靠近崖壁的地方站下。
“都齐了，羿儿，给大家把《浮山记要》发下去。”
这是北堂羿最后一次做助教，过不了多久，他便要离开北崖。
只见他左手掌面摊平，四指轻轻向上一弹，十几本薄本稳稳地躺在了他的手掌上。
没等众人看清楚，北堂羿右手搭在其上、飞速滑动，一本本的薄本如面皮一样依次给翻开、飞扬……
山希脸上添了一抹笑意。
薛央看到，一脸不解。
那是除却了雨生和赵一薏以外让在场的所有弟子都无法揣摩的眼神。
而站在靠近崖壁的叶纪，却瞪了一眼山希。
雨生根本不在意发生在跟前的种种反应，他伸手去拿停在眼前的薄本，同时，扫视了一眼身边其他的年轻弟子们。果不其然，紫衫在人群中很容易被辨别。
“这背影好生熟悉。”雨生心里话说。
“你们手里的是入门概要，还望好生参研。”
薛央只撂下这一句话，便随一道剑光离去。
尊师离去后，由赵一薏安排雨生和山希的住处。
“还剩四处住处，两处在松林里，是离此处最远的地方，但还算安全；另两处在玄虚阁东侧，离这儿近些，却是最险。”
顺着赵一薏纤细的手指，可见松树林深处有两处被篱墙隔开的茅屋。
玄虚阁东侧的住处，比松林茅屋看起来更华丽些。
雨生看了一眼山希，山希道：“还是住远些比较好，清静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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