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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:须弥神葬


  常言道:心有所虑,食必无味。

  即便怀揣着那张千元报酬的聘任书,依然敌不过心头的忧虑。一桌极其丰盛的早餐吃罢,我却记不起究竟吃了些什么。

  大海亦如此,微低着头浅尝辄止,陈教授与秦霜若不是食欲不佳,就是极重养生,同样吃的不多。欧阳娜娜敌不过如来城墙般的厚脸皮,羞臊着几乎没吃就逃了。

  如此一来,一桌好菜,一瓶好酒,尽都便宜了如来,直吃了个满嘴流油,喝了个红光满面。

  散了席,撤了桌子,陈教授带着秦霜,如来走了,说是去准备明日进山的物资。于是,客房里就剩下我和大海。

  初春里,乍暖还寒。

  太阳将将露了头,洒下些许暖意,就被天际的厚云和山城的浓雾掩了去。我合衣躺在床上,掀起洁白的被子盖了肚子,闭眼假寐,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陈教授说过的话。

  “如今的湘西再不是古时毒虫遍地的蛮荒流放之地,重山间有如画风景,密林中有别样天地。我们这趟去找寻苗人祖地,虽有那壁画指引,但依然是于须弥中觅神葬,难难难。”

  苗族是蚩尤九黎部落的后人,有诸多史书记载佐证。我不知道陈教授寻找苗人被流放至此的祖地,究竟想做什么?果真是为了找到苗人传承自蚩尤部落,而至今已然失落的文明?

  也许,那‘神葬’二字,还能解释蚩尤在陈教授心里的地位,是神而非魔。诚然,蚩尤是比黄帝更强大的存在。

  难道,陈教授以为蚩尤的陵寝在湘西?

  思来想去,我只觉陈教授的那些梦想,有些天方夜谭,弄不好所谓的神葬就成了鬼葬,是要死人的。

  将近两日舟车劳顿,我在困惑中,在担忧中渐渐睡去,迷迷糊糊间,似乎依旧坐在车里,摇摇晃晃。

  闭眼一片黑暗,睁眼黑暗一片,悠忽间,我仿佛重新回到镇魂城中巨大的黑色冢山下,冢山投下巨大如实质般的阴影,压的我喘不过气来。

  那一刻,久违的恐惧如奔涌的大江水朝我袭来,我想喊,想叫,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我恐惧的抬手去捂眼,兴许龟缩在自己给予自己的黑暗里,更有安全感。

  然而,当手触及脸时,才觉异样,似乎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正覆在我的脸上。顿时,我发了狂一般在脸上胡乱抓挠。片刻,伴随着‘嘶啦’一声如裂帛般的响声,那件东西被我扯了下来。

  我抓在手里,只一眼就惊讶的发现此刻竟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东西。然而,当我真正看清楚时,恐惧更甚。

  那,是我的脸。

  眉与眼,鼻与唇,就连额角处,幼时调皮而留下的一道浅浅伤疤都不差分毫。

  我竟然剥下了自己的脸,此刻,我的脸就躺在我的手里,软的像张面皮,白的似面魂幡。我一抖手将它丢在地上,转身就逃。

  然而,没逃出几步,只觉眼前一花,定睛细看,我的脸又挡在了眼前,本来空洞的双眼突然泛起妖异的红光,直射我的双眼。

  下一刻,我的脸开始有了变化,一条条颜色各异的线条在脸上出现,黑的,红的,绿的,紫的...仿佛有人正拿着画笔,一笔一划在我的脸上飞快描着。

  倾刻间,一张诡异到极点的脸就呈现在我眼前,掩了伤疤,描了双眉,画了眼线,涂了唇红。只是,眉如黑镰,眼似毒蛇,唇像滴血。

  下一刻,那支无形的画笔开始在彩色线条间的留白处,涂上一层赤金的颜料,一蹴而就,一瞬而成。

  当所有一切完成时,脸不再是脸,而是一张充满邪恶与诡异的面具。那面具的双眼,仿佛藏着无边的黑暗,高耸的鼻梁好似一座久远的陵墓,微启的腥红嘴唇,像刚用了血食般恐怖。

  我颤栗着,看着面具缓缓翻转,将面具后仿佛永恒的黑暗面展示在我眼前。随即,面具悠忽而动,不等我有所反应,就已然覆在我的脸上。

  我恐惧的大喊一声,“不要。”

  随着一声大吼,我猛然睁圆双眼,却觉周遭光影重重,数道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。我眨了眨眼,这才看清原来那些影子,都是人。

  大海,如来,陈教授,秦霜,欧阳娜娜,一个不少,俱都站在床前,关切而焦急的看着我。我余悸未消,兴许眼里尚留惊恐。

  片刻,我轻轻呼出一口气,只觉五感六识渐渐回归,轻启唇,说:“你们,都看着我干什么?”

  话一出口,终于打破了众人的沉默。

  只见如来拍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,说:“好了好了,他娘的,你个龟孙想吓死人不成,我还以为你得羊癲疯了。”

  大海轻舒一口气,说:“通哥儿,你...没事吧。”

  陈教授俯身拍拍我的肩膀,说:“现在感觉怎么样了。”

  欧阳娜娜一脸惨白,看着我似有些惧意,张了张嘴,却没说出一个字。垂在身侧的手,紧紧拽着如来的一角衣襟。

  秦霜红着脸,说:“你,能不能先放手。”

  我猛然惊觉,侧头望去,只见我的手正紧握着一截纤白玉腕,不是秦霜却又是谁。顿时,我的手仿佛被烫了一般,松开五指缩回手臂,一气呵成。

  秦霜看着被我捏的通红的手腕,似乎是疼了,以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。我嗫嚅着道歉,“我...不是有意的,真是对不起。”

  秦霜摇摇头,一如既往浅笑着说:“没关系,你没事吧。”

  我有点羞恼,羞于梦中竟然抓着一个女人的手不放,恼于经历过生死,却依然会有恐惧。我强压下慌乱的心,翻身坐起,看着众人,说:“我没事,刚才只是做了个恶梦。”

  如来撇撇嘴,说:“几年不见,你小子胆儿变小了,怎么被个恶梦吓成这样,亏你还说去过古.....”

  话说一半,如来突然惊觉自己漏了嘴,赶紧抬手捂住嘴巴,睁圆双眼,不知如何圆一个完美的谎言。

  我闻言怔了片刻,没想到如来嘴快的像放枪。一时间,却也不知如何接话,只能装傻充愣岔开话题糊弄过去。

  我笑了笑,说:“我梦见鬼了,能不吓人?呃...现在几点了。”

  如来见状,松开捂嘴的手,讪笑着说:“你都睡了快一天,刚才又折腾了快半个小时,这不,天都快黑了。”

  我哦了一声,敷衍着算是知道了。陈教授似乎并不在意刚才如来说漏嘴的话,只对我说:“小同志,这做恶梦是因为你旅途劳顿,没休息好导致的。要不,你再多休息一天,咱们后天进山。”

  我摇摇头,抬脚下地,才发现本应盖在身上的被子,早被我踢落在地,凌乱的堆在床下。洁白的被套上,印着几个黑乎乎的脚印。

  见此情形,我越发不好意思,红着脸说:“无妨,一切照旧。”

  陈教授闻言,面色稍缓,略带歉意的说:“如此甚好,就是辛苦小同志了。”

  ......

  一夜无话。

  天明时,我起身下床,推开窗户,只见屋外天清气爽,昨日的雾气消失不见。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完整的脸,阳光洒落在青白相间,明显是民国风格的楼宇间。远方的群山,也依稀可辨。

  我呼吸了一口带着大江气息而略显潮湿的空气,只觉神清气爽。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。

  低头看去,只见两辆清洗后焕然一新的吉普车停在楼下,车门大开,几个招待所服务员再忙前忙后把一包接一包的东西搬上车,陈教授则站在一旁,时不时指挥着。

  我一看,这只怕是就快要出发了。于是,赶紧转身回屋,匆忙洗漱穿戴完毕,蹬蹬蹬奔下楼去。

  与陈教授打过招呼,却不见大海,如来几人,忙问陈教授几人去处。陈教授呵呵笑着,说:“海同志在前院练拳,娜娜在帮秦医生准备此行必备的药品,明亮说是出去采购些东西,反正他觉得用的着的,总少不了,这几年到也多亏了他。否则,我这把老骨头,肯定不如现在。”

  我点点头,看了看正兀自忙碌的招待所服务员。于是,一挽袖子说:“我去帮忙。”

  陈教授摆摆手,说:“不必不必,就快搬完了。你先歇着,等明亮回来,咱们吃过早饭就走。”

  正说着,院墙转角处传来如来的吆喝声,“哎哎哎,到了到了,转角就到了,你就别歇了。”

  话声落时,就见如来转过墙角,正朝后方招手。下一刻,只瞧见一位形似老农的棒棒挑着两麻袋东西,吭哧吭哧走了出来。

  瞧那棒棒满头大汗,肩上的扁担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,就可知道那两麻袋东西到底有多沉。再看如来,也背了一个大背包,沉沉往下坠着。

 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车前,棒棒把肩上的扁担一扔,两袋东西重重砸在地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。

  如来一见,双眼一瞪就要开骂。然而,不等他骂将出口,棒棒却是先行埋怨上了,“你这个胖娃儿,当真小气的很。说是三五里,百十来斤,歇口气就到了。现在你看嘛,十里有多,差不多两百斤,不得行,加钱。”

  如来嘿嘿笑着,也不着恼,从口袋里掏出红塔山,抽出一支递了过去,嘴里说:“大哥,瞧你说的,我这不是为国家工作,省钱也是为国家省的。所以,你也是为国家出了一次力,应该感到光荣才对,怎么还要加钱。”

  一番话说的那棒棒无言以对,又瞧见陈教授一副德高望重,却平易近人的朝他笑着,顿时受宠若惊,双手接过香烟,夹在手里也不抽,就说:“哎呀,你个胖娃儿早先不说,看你尽买些米面肉,我还以为你是食堂的伙夫。这下好了,我为国家出力,不收你的钱。”

  说完,解了绳子,抄起扁担就走。如来见状,乐的连声道谢,末了不忘追着说了一大堆诸如‘国家不会忘了你’的鬼话。

  送走棒棒,如来喜滋滋的回来,却被陈教授瞪了一眼,连忙解释说买东西把钱用光了,再无余钱给棒棒的工钱了。

  我看的啼笑皆非,哪料到如来越活越浑。这棒棒挑着将近两百斤走了十里地,居然就这般被他忽悠着工钱都没要。

  再看如来把那两麻袋东西腾将出来,又是把在场众人给惊吓住了,却果真如那棒棒所言,有米有面,还有四条腊猪蹄,八块腊二刀,十吊腊香肠,三十个卤酱猪耳朵.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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