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五章 山道（三）

　　”我受伤的那几日听说母亲又哭又闹的，父亲甚至都嫌烦，不让母亲来看我。一天夜里我高烧睡都睡不下去，醒来只看到严厉的父亲，看不到母亲，哭着要妈妈，父亲只是站在我的床边，道：“真是跟你的母亲一个德行！“

　　以柔不解道：”宗主对小姐的溺爱我们下人都看在眼里，当初怎么会那么严厉！？“

　　上官烟雨道：“那时候他还很年轻，心高气傲的。天宗浩劫之后，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，尤其到了最近几年，对待我和母亲越来越温和了。我知道在他的心里，姐姐的位置终于腾出来给我了。我以前恨过他，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理解他，理解他曾经也是个年轻的少年，年轻的野心家。理解他之后的苍老和悲伤。正邪大战之后，天宗虽然不复过往的辉煌，可是我珍视的人好歹都活着····”

　　以柔想问而不敢问，她们姐妹间发生了什么。

　　烟雨抬眸问道：“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狠心的人，死了姐姐，却觉得庆幸···”

　　“啊！不“以柔手慌脚乱，”小姐心地好得连只蚂蚁都不忍心去伤害，我怎么敢心里这么想！天底下没有人会这么想的！“

　　上官烟雨道：“我的那点心思是见不得光的，但是也不见得是真的多阴暗。我知道我和姐姐是不同的一类人，她真的太高不可攀了，所以人世间会有的仇恨，嫉妒，丑恶的东西她不会懂的。我还在一岁一岁的长大，而她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。“

　　“那次意外后，姐姐经常来看我，母亲根本没有说话权，自然不能阻止。我在床上好几天都不能动，反倒没了爱玩的天性，能够更多的去端详我的姐姐。我的心思也跟着多了，常常在想，同是天宗儿女，我的眸色和姐姐不一样，她是先天之气，我则是后天的。”

　　以柔道：”好奇心会害死人，偏偏听小姐这么讲，我真的特别想若能看到她，哪怕一眼，好像能见识到什么。“

　　”呵···“上官烟雨道：”看到她，会让不贪心的人也变得有贪恋的。”随即一叹，“她已经不在我的生活里了，所以我才会生气她处处压着我的时候，偶有再感念她曾经带给我最美好的情谊和感受。如果她一直活在我的身旁，我怕我心中连这一点仅存的美好也不会剩下。“

　　以柔道：”我只是个丫鬟，能够跟在小姐身旁一直伺候小姐就是我最大的满足了。“

　　上官烟雨轻轻一笑道，”和你说说心里话，还真让旅途不那么烦闷了。反正过往的事情都过去了，我如今正要开始春风得意的生活，你跟着我，日子一定过得比跟着别人都好。“

　　再一次伸手掀起卷帘的一角，之前绚丽的晚霞已经归于平淡，留下空中的仅存的一抹暗红。上官烟雨道：”分明是盛夏，这边的夜晚来得格外的早。不知道拐过前面的山道能不能有点柳暗花明。“

　　一卷风沙刮起，吹蒙了眼睛，上官烟雨放下卷帘眨了几下眼睛，以柔忙从水壶中将水倒入锦帕，道：“小姐，快来擦下。”

　　“碰”地一声巨响，上官烟雨吃了一惊，马车撞上了什么东西。不过天宗的马车集结了技艺高超师傅的智慧结晶，又用的是最好的材料，所以车身只是小小的颠簸一下，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。

　　上官烟雨扬声道：“停车！刚刚什么情况。”

　　马车慢慢停下来，刚刚刮起的怪风也歇停了点。驾车的车夫，下车，看见车轮托起的两排血迹，连连觉得诡异悚然，神色紧张。最后看到原来是撞死了一只大鸟，整个鸟的羽毛已经被红血浸透。松了口气，暗骂道：“哟哟，真是倒霉，倒霉。”

　　到马车边上，搁着卷帘回禀道：“小姐，刚刚突然刮沙子，撞到一只死鸟，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　　上官烟雨语调显示出责备之意道：“这一路已经颠簸得挺厉害了，你是驾车的，越到夜晚，眼光更要放精明一些。”极温柔的语调，车夫还是听得擦了下冷汗。

　　几乎没有停歇，车列又重新启程。留下风沙中不被关心的大鸟赤红分裂的躯体。

　　以柔道：”这山道太诡异了，无端还横躺着一只死鸟。“

　　烟雨像是看惯了，淡淡道：”你知道什么，估计是被那一阵风沙迷了方向，给我们的马车撞死了的。车夫怕我们女孩儿心底柔，听了难受，就挑简单了说。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了，这样他也少了些事端。“

　　以柔道：”这车夫真可恶，还耍小聪明来隐瞒，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心态都逃不过我们小姐的慧眼。“

　　烟雨道：”饶了他吧，离群落单的鸟儿，早晚都是会死的，早一些还能少遭受些罪。不过它若是早一点让我发现了，说不定我会收留它，也就不至于横式轮下了。“

　　”小姐的心底就是善良，我们天宗每年夏季从巢中被踢下来的黄雀，若不是小姐，早饿死在地上又或者被猫狗叼走。现下在金丝笼中衣食无忧，比原先巢穴中从母鸟口中争抢食物，之后还要面临飞禽走兽的同伴幸运何止千百倍。”

　　烟雨嘴角扯出一抹微微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意，只是因为略为悲伤的神情，将那抹嘲讽掩盖，道：“我觉得那些落单，和被挤出巢穴的鸟儿，颇像当初的姐姐，一遭的落魄，谁又真的能够想到。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芳魂在何处。在那之后，就再没有她的消息。如果她也像刚刚那只大鸟一样是痛快的结束，父亲就算知道了也会少填些悲痛吧。又若是慢慢煎熬，最后再香消玉损，那估计会震撼到我。毕竟她曾经是我眼中一切美好的代表。”

　　以柔咽了口口水，试探性地问道：“小姐的姐姐是落单了吗？不一定是死了？若是她被好心人也给收留了······？”

　　上官烟雨像是被点醒了，眼神底闪过一道青光，眸中复杂的神色让人猜不透她此时心中所想。“七年了，退一万步，她还活着，是不是也像笼中的黄雀，没有了翱翔天空的能力，不再有那份天之娇女的优渥和灵动。”随即垂下螓首，语气有些失意，“不过她若活着，总能出人意料，那估计不能如我所愿了······说到底，她在和不在，我都是败局难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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